“小力子,小力子,小力子,……”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我正蹲在池塘里拼命地拽扯着一条黑泥鳅,奶奶焦急万分地寻到水塘边:    “小力子,小力子,小力子,……”奶奶没好气地将我拽出池塘:“小力子,你    咋这么不听话,淹死可怎么办,我可怎么向你爸爸和妈妈交待哟!”      我在奶奶絮絮叨叨的琐碎声中,手里握着扑扑楞楞的黑泥鳅,怏怏地走回家    去。我啪地将黑泥鳅扔到玻璃箱里,坐到炕边,百无聊赖地啃起手指头。      “哎,”二姑、老姑,还有几个小女伴,正围坐在炕头,比赛般地缝制着小    布垫:“二姐缝得可真快啊!”老姑无比羡慕望着飞针走线的二姑:“我一个还    没缝完,二姐已经缝好四个了,唉,……”      在窗台下,摆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呈正方形的小布垫。缝小布垫,是当地的    大姑娘、小媳妇们攒私房钱非常快捷的创收渠道,每到农闲的时候,她们用极低    的价钱,收购来成堆的碎布头,然后,盘腿端坐在土炕上,除了吃饭、睡觉,便    不停地缝啊、补啊、连啊,积攒到一定的份量,便结帮成伴地裹着自己的劳动果    实,搭上小镇南端的通勤小火车,送到钢铁厂去,赚取点微薄的利润。      三叔对我说,钢铁厂收购这些小布垫,用来擦拭车床。我伸出手去,抓起一    块小布垫,精心地擦拭着心爱的玻璃箱。      “哎哟,”老姑心痛地抢过我手中的小布垫:“大侄子,老姑好不容易才缝    好一个,你却用来撺鱼缸,这太浪费了,这可是花钱买来的碎布哟!”      “我要,”我气鼓鼓地坐到老姑和二姑中间,一会抓抓碎布头,一会碰碰线    团,二姑柔声劝道:“大侄子,别捣乱,姑姑缝小垫挣钱,给你买好吃的!听    话,自己玩去,”      “小力子,”正在炕梢糊碎布头的奶奶喊道:“别给姑姑捣乱,让姑姑好好    地干活,来,到奶奶这来,听话,大孙子!”      我又爬到奶奶身旁,闲极无聊,便用手指头抠捅着浆糊盆,奶奶慌忙移走了    浆糊盆:“唉,这孩子,怎么一会也闲不住啊!”      “奶奶,”我不解地问道:“你弄这玩意,干啥啊?”      “打咯吧啊,晒干后,卖给鞋厂,挣钱啊,好给我大孙子买吃的啊,大孙    子,别淘气,来,听奶奶给你讲故事!你愿意听吗?”      “行啊,奶奶,你讲吧!”      “从前啊!有个妈妈,她有三个孩子,老大叫门闩,老二叫了吊,老三,也    就是妈妈的老儿子,叫条帚疙瘩。有一天,……”      “不,不,奶奶,这个我听过啦!”      “是么,你听过啦?哦,看奶奶这记性,好,奶奶今天再给你讲个新的。”    奶奶抹了一把浆糊:“从前啊,有个姑娘,到池塘边洗衣服,突然来了一只猴子    精,抓起姑娘就跑,姑娘被吓得又哭又喊,也不知道猴子精会把她带到哪里    去。……”      “奶奶,”我呆呆地问道:“她是在哪个池塘里洗的衣服啊,是我抓鱼的那    个池塘吗?”      “对,就是那个池塘,我看你以后还听不听奶奶的话,总是偷着下去抓鱼,    如果你再不听话,还是下河洗澡,猴子精就会把你抓走的。”奶奶言归正题,继    续讲道:      “……,姑娘的妈妈在家里已经做好了晚饭,就等着洗衣服的姑娘回来吃饭    啦,可是,她左等也不见姑娘回来,右等还是不见姑娘回来。第二天,姑娘还是    没有回来,妈妈吓坏啦,她慌慌张张地跑到池塘边,只见水边放着姑娘没有洗完    的衣服和洗衣盆,自己的姑娘却不见啦。妈妈大哭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啊,我的孩子哪去啦!      一只喜鹊飞过来落在河边的树梢上,对妈妈说:你别哭,要想找到你的女    儿,就跟我来吧!      妈妈擦干眼泪,跟着喜鹊向前走去,走啊,走啊,走啊,也不知走出多远,    可把妈妈累坏啦。前面出现一个山洞。喜鹊对妈妈说:你的女儿就在这个山洞    里,你赶快进去找她吧,说完,喜鹊便独自飞走啦。      妈妈胆战心惊地钻进黑乎乎的山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着路,拐过一个    弯,后山洞突然大亮,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妈妈一直走到洞底,终于看见自己    的姑娘,她已经给猴子精做了媳妇,并且生下一个小猴子。      妈妈拉着女儿的手说:走,咱们回家。      姑娘胆怯地说:妈,不行啊,你快点藏起来吧,一会猴子精回来,看到你,    会吃掉你的。      说话间,猴子精已经进了山洞,女儿急忙把母亲藏进衣箱里。      猴子精进了洞底,鼻子不停地闻这闻那:有人味,有人味,一定是有人来    过。最后,在衣箱里,猴子精把姑娘的妈妈给抓了出来:你是谁?为什么到我这    里来?我今天要吃了你。      姑娘慌忙说道:你不能吃她,她是我妈妈啊。      猴子精一听,大笑起来:哎呀,原来是丈母娘来啦,失敬,失敬,你不用    怕,我吃谁也不能吃自己的丈母娘啊,你们娘俩等着,我弄点菜来招待远道而来    的丈母娘。说完,猴子精一转身便没了影子。      妈妈还要领着女儿逃跑,女儿说:不行啊,妈妈,猴子精又精又灵,咱们哪    里跑得过他啊,早晚还得让他抓回来。娘俩正合计着如何逃跑,猴子精已经拎着    满满一大筐菜再次回到洞底。      三个人开始吃饭,席间,妈妈关切地问猴子精道:我的女婿啊,你的眼睛怎    么这红啊,这可是病啊,你怎么不找大夫看看呢?嗨,猴子精一边啃着猪肘子一    边说道:丈母娘啊,我这红眼病可是多年的老毛病啦,没少找大夫给看,就是怎    么也看不好哇,没办法啊,由它去吧。      妈妈说:我家有一个祖传秘方可以治好你的红眼病。      猴子精一听,高兴起来:丈母娘,那就请你给我看看吧。      妈妈说:吃完饭,你出去买两斤面粉,一令糊墙纸,我一定给你治好眼病。    猴子精高兴得扔下没吃完的猪肘子便跑出山洞买面粉和糊墙纸去啦。      妈妈把猴子精买回来的面粉熬成浆糊,然后领着猴子精来到山洞口,让猴子    精面向太阳,妈妈把一张又一张糊墙纸粘到猴子精的眼睛上,粘完后告诉他:糊    墙纸没晒干以前你千万不能动,否则便失去药力,无法治好你的眼病。      猴子精老老实实地站地山洞口任凭火辣辣的太阳晒着眼睛。妈妈拉着女儿,    扔下那个小猴子悄悄地溜出洞口向自己的家跑去。猴子精被晒得难受:丈母娘,    晒干啦,丈母娘,已经晒干啦。哪里还有什么丈母娘啊,只有他的猴崽子在洞里    哭着喊着要妈妈。猴子精再也等不下去啦,三下两下将糊在眼睛上的墙纸撕下    去,进洞底一看,知道中了丈母娘的计,他背起猴崽子拼命追赶着她们娘俩!”      “追上没有!”我问道。      “没有,但是,猴子精找到了姑娘的家,姑娘把房门紧紧地锁上,不让他进    屋,猴子精便天天背着猴崽子来,一来便坐在灶台上花言巧语地劝说姑娘出来回    家跟它过日子。      姑娘的妈妈可气急啦,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头哇。她心生一计,第二天一大    早,她和女儿准备好充足的柴禾,在猴子精来到之前,将灶台烧得滚烫。猴子精    哪里知道哇,背着猴崽子哼哼叽叽地又来啦,一进门,爷俩一屁股坐到灶台上,    哎哟,两只猴子顿时被烫得大跳起来,撒开两腿便往外跑,以后再也不敢来姑娘    家胡搅蛮缠啦。从此以后,猴子的屁股便成为红色的啦!”      “哈哈哈,真好玩,真好玩,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哎呀,大孙子,晌午了,奶奶该做饭喽,一会,再给你讲!”      “唉,没意思!”我失望地爬到一边,翻弄着早已翻飞了边的小人书:    “哈,奶奶,这个日本鬼子抠地雷,结果,抠来抠去,没有抠到地雷,却抠了一    手臭屎,哈,真好玩,真好玩!”      “嘿嘿,”蹲地灶台前的奶奶不自觉地骂道:“活该,活该,日本鬼子,最    他妈的坏!”      “奶奶,”我放下破旧的,没头没尾的小人书:“奶奶,日本鬼子,真的很    坏么?”      “哼,再也没有比日本人更坏的啦,坏得简直上面流脓,下面淌水啊,”一    提及日本鬼子,奶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莫名的怒火,她恶狠狠地挥动着手中的    烧火棍:“这些个生疔玩意,他们要是现在还来,我老太太就是拿烧火棍也得跟    他们拼。大孙子,你不知道哇,日人若是再有两年不走,中国人全都得让他们给    折腾死。那年,你三叔有病,我背着他去城里看病,我不认识字,不知怎么搞    的,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洋街。”      “洋街,奶奶,什么是洋街啊?”      “哦,就是日本人住的街,不许咱们中国人进去。奶奶不认识字啊,不知道    哇,就走了进去。这下子,街边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日本老娘们,手里拿着扫    帚,撵着我打,我那时正年青啊,跑得快,少挨了几扫帚。      日本人最可恶,他们种大烟,自己却不抽,专给中国人抽,中国人也没真出    息,有钱就抽大烟,钱都给人家送去啦。      过去,咱们柳壕这啊,有个大地主叫柳八,全堡子的好地、肥地,差不多全    都是他柳八家的,抽上大烟后,越抽越上瘾,抽来抽去,地全抽光了,后来日本    人让他白抽,能抽多少就给他多少,什么时候抽死啦,就得把尸首送给他们日本    人,听说,抽大烟的人,死了以后,骨头能做药材。”      “奶奶,你抽没抽过大烟啊?好不好抽?”      “抽过,有一年我不知得了什么病,怎么看也不好,眼瞅着就要死了,你爷    爷给我买了几个大烟炮让我抽抽试试。我把这些大烟炮都抽了,真是见鬼,病好    了。大烟确实厉害,抽完大烟走起路来脚下像生了风,不知道哪来的那股劲。”      “后来抽不抽了?”      “我的天那,孩子啊,谁能抽得起啊,有多少钱都得抽光,一个烟炮就值一    石高粱,抽大烟还得吃好的,吃粗粮拉不下屎,谁能供得起。我给日本人割过大    烟花,出来时全得脱光了检查,怕偷他们的大烟。”      “奶奶,日本怎么跑啦?他咋不在中国待了呢?”      “让人打跑的?”      “让谁打跑的?”      “谁都有,全都打他们,他们不是物呀,该打。那个时候天上有好多飞机,    成天嗡嗡直叫往城里扔炸弹,一到晚上你就看吧,数不过来的飞机在天上打架。    吓得你大姑直哭,我们成天不敢睡觉,怕飞机掉下来把我们砸死。      日本人在马路上点臭油漆,冒出股股黑烟把工厂矿山什么的盖住,好让天上    的飞机看不清地面。日本人的飞机打不过人家美国人的飞机,美国人的飞机可大    去啦。      有一回,日本人用自己的小飞机把美国人的大飞机撞下来一个,那飞机屁股    后边冒着黑烟,就从咱家屋顶上飞了过去,连树梢都刮着了,飞机面里的飞行员    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像开汽车一样,手里也握着像方向盘似的东西来回扭动。”      奶奶一边讲述着,一边非常可笑地学着飞行员驾驶飞机的样子:      “美国人可真不错呀,他们没有让飞机掉到堡子里,那架飞机要是掉到咱这    堡子里,那可没好哇,不知道得死多少人,烧掉多少房子。后来,它掉在大地    里,就听轰隆一声,震得房子忽悠忽悠的。大伙都跑去看,我和你爸爸也去凑热    闹,你爸爸还拣回来不少子母壳,有筷子那么长,都是铜的。飞机里面还有一个    烧死的人,胳膊腿都缩着。”      说着说着,奶奶竟然学起那个烧死的飞行员那可怜样子:      “没过多长时间,日本人开着车来了,他们把飞机四周围了起来,再也不让    人靠近,也不许大伙拣子母壳。过了几天,他们把飞机拉到城里到处展览,说是    大日本空军打下了美国最好、最大的飞机,好像是什么,什么B29,哼,那才    不是他们打下来的呢,是撞下来的,咱们堡子里上岁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开飞机的人呢?”      “他们跳伞了,天上有好几个人身上拉着一个像气球似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往    下落。日本人把他们全抓住了,一个也没跑了,他们能往哪跑哇。那些美国人可    比咱中国人强多了,日本人问什么也不说,最后,都绝食饿死了。”      “谁都比中国人强呀?”我对奶奶的话表示怀疑。      “是,都比中国人强,中国人懒,只要你在地里走一趟,同样种的都是水    稻,一眼就能看出来哪块是中国人种的,哪块是日本人种的,哪块是朝鲜人种    的,中国人栽的水稻,肯定没有人家日本人和朝鲜人伺弄的精心、细致。哎哟,    好喽,好喽,饭好喽,菊子,快放桌子,吃饭,……”      ……                   (十四)      “奶奶,”坐到饭桌上,我继续问奶奶道:“那,日本人是让美国人给打跑    的啦?”      “不,不止是美国人,还有老毛子呢。那年头哇,可热闹透啦,整天跟唱大    戏似的。老毛子长得又高又大,大长腿走起路来飞快、飞快的,从你身边一过,    呼呼地带着一股风,他们开着装甲车从咱家的门前经过,轰轰隆隆的,差点没把    咱家的房子给震塌啦,豁豁,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见过那玩意呢,    像个怪物,好吓人啊。      不少老毛子看见中国人,还跟你握手呢,很多人是黄头发、蓝眼睛,傻乎乎    的,不像日本人那么鬼,买你的东西,你要多少钱他就给你多少钱,不会讲价。      那天,我正好在奉天城做小买卖,老毛子就打进来啦,满城都是他们的人,    日本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商店、饭店都关上门,全都乱套了,火车也不通了。我    们整整在车站等了两天,总算有一列火车要开动了,人们拼命地往车里挤啊,谁    不想快点回家啊,不知道这时候家里是个什么样子,火车挤得车门都关不上,当    奶奶挤到车厢前时,再也挤不进去了。下趟火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呢,性急的    人爬上了车顶,我也跟着他们爬了上去,豁出去啦,摔死拉倒呗。我爬在车顶上    回到了家里。”      “日本人后来都跑哪去了?”      “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不少人往大辽河里跳,自杀。很多人去看热闹,问    他们:‘你们死啥呀?回家得了呗?’他们说:‘回家也好不了,也得饿死’,    有的人家不能生养,就拣他们的孩子。那个时候更是不好过,到处乱轰轰的,有    时做点买卖,刚把货摆上,就有人喊起来:‘老毛子来啦’,大伙炸了营似的到    处乱跑。有人就趁这空当抢东西,偷东西,其实老毛子根本没来,有人故意这么    叫唤,人们管这叫‘诈市’。日本人跑了,城市里的工厂都停了产,工人没有饭    吃,把高炉里面的砖掏出来挑出几十里路,到咱这来换吃的。晚上就住在咱家西    头的破庙里。”      “西头,西头不是生产大队吗?”      “现在是生产大队,早头就是个破庙,住的都是要饭的,大伙都叫它花子    房,那年正好赶上腊月,天嘎巴嘎巴的冷,破庙里一点也不挡风啊,哪天清早都    得抬出去一个两个冻死的、饿死的人。我一看这也太惨了,就拿了一床破棉被进    了破庙。我进去一看,墙角那有一个小女孩,缩在那里冻得手指头都回不过弯    啦,我就把这床被给她盖上了。”      “那她冻没冻死呀?”我关切地问道。      “没有,第二天,她的妈妈来还被子,我说不要了,给你们用吧。”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你爷看她们娘俩太可怜了,就让他们住到了咱家,那个老娘们还想把她的    姑娘嫁给你爸呢!”      “那,我爸怎么没娶她呢?”      “你爸没看上人家,说她不认字,那个丫头不太懂事,你爷爷也没太相    中。”      “后来呢?”      “开春了,她们回城里去了,以后就不知道哪去了。”奶奶咽下一口玉米    饼,继续讲述道:“早头哇,路边饿死的人有的是啊!”      “那又怎么样,饿死了,烂在路边也没人管!”爷爷插言道:“唉,那个年    月啊,老百姓都寻思着,这日本鬼子也跑光了,该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喽,可是,    哪曾想,国军和八路又干了起来,唉,真是兵荒马乱啊!”      “爷爷,”我转过脸去,问爷爷道:“国军和八路,他们谁好哇?”      “嗨,”爷爷干赅了两声:“都是中国人,还能有啥说的,反正都比日本人    好。八路穷,穿得破衣罗索的,衣服什么色的都有,还没土匪穿得齐整呢。有的    小兵,连子弹都没有,别看他们身上背的子弹带鼓鼓囊囊的,其实里面塞的全是    高粮杆子,假装有很多子弹的样子。国军不像八路那么寒酸,国军有钱,当兵的    都穿得齐齐整整的、漂漂亮亮的,每人都有一个小马夹,他们很多人都挎着冲锋    枪,一搂就是一梭子,八路的枪打一下,还得撸一下栓。”      “听人说,”奶奶嘀咕道:“国军是从什么缅甸调过来的,叫新六军,是王    牌军。在咱们家烧火做饭的伙夫,就是个缅甸人,我跟他说话,他一句中国话也    不会说,肉皮黑得像个下煤窑的。新六军的兵没事就唱歌,唱什么:‘我的家在    东北松花江上’,可他们并不是东北人,全是关里人,我问他们:‘小伙呀,打    仗怕不怕死啊?’,大孙子,你猜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的啊?奶奶!”      “哼,”爷爷又插了话:“哼,国军的小兵说:‘死?死了就当娘没养!’    八路叫我们老乡,来了就帮扫院子,挑水,晚上跟我们睡在一铺炕上。新六军来    了,不给扫院子,也不帮挑水,他们叫我大哥,叫你奶奶大嫂,看到咱家有猪有    鸡,就要买,每次总是多给钱,从来不少给,说老百姓不容易。他们做鸡跟咱们    吃法不一样,他们杀鸡不退毛整个把皮扒下去。晚上,他们不上炕睡,把行李铺    在地上睡。他们吃饭的时候,就叫你爷爷我也跟他们一起吃,爷爷我倒是挺愿意    和国军说话的,人家国军是正牌军,而八路,是造反的。可是,爷爷我不会喝    酒,喝一口脸就通红通红的,后来,国军喝酒,我就喝茶,嘿嘿。”      “是啊,”奶奶叹息道:“大孙子,说起国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    天,你爷爷正跟国军在外屋吃饭,你爸爸和你三叔溜进他们的屋子里,看到炕上    放着一杆枪,你爸爸和你三叔就摆弄起来,你三叔骑到了枪杆子上,你爸爸不知    怎么搞的把枪给勾响啦,就听‘叭’的一声满屋子里的人全都跑了过去,进屋一    瞧,我的天,屋子里净是烟,你三叔还呆呆的坐在枪杆上,你爸爸吓哭了。      当官的楞了半天也没说出一话来,不一会,从各个地方来了不少当官的和当    兵的,都打听出了什么事。军官说‘没什么事,枪走火啦!’。过后,他跟我说    ‘大嫂哇,看得出来你是个善心人,你的孩子才有这个福气,我也是借了你的    光,你要知道啊,如果你孩子有个三长二短,长官就得把我毙了。’“      “国军,”看得出来,爷爷和奶奶,对国军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尤其是爷    爷:“大孙子,国军队伍里有一个小孩子,也就十四五岁吧,是营长的勤务兵。    说是伺候营长的,我看啊,倒是营长伺候他。那孩子兵爱尿炕,每天早上起来,    营长都要给他洗尿湿的被单。      那一年,你奶奶出外做买卖时,总是背着一个钱搭子,那个小兵崽子,就相    中了你奶奶的钱搭,非得要买,最后,到底让他给熊去了。他背着钱搭,也要跟    你奶奶去城里做买卖,他说,从云南跑到关外,还一次也没去过城里呢,他非常    想看看,关外的城里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云南的城里好玩。      那时,城里是八路的,你奶奶说‘小孩,你要去,到了城里,我就告诉八    路,你是新六军’,他知道你奶奶是在逗他玩:‘那行啊,大娘,八路准能给你    奖励。’,嘿嘿,他真的就跟着你奶奶去了趟城里。”      “奶奶,”我问奶奶道:“奶奶,你没把他交给八路啊?”      “哎呀,”奶奶认真地答道:“奶奶可不想干这损事,国军和八路打,谁愿    意赢谁就赢,跟咱老百姓,有什么关系,无论谁来了,到咱家里,都是客,咱都    满热情地招待。大孙子,这小兵崽子还有热闹事呐!”      “啥热闹事呐!”      “大孙子,爷爷告诉你,有一天啊,半夜的时候,外面不知哪里有响动,当    兵的全都出去警戒,那个小崽子睡得很死,再说,他也不能打仗,大家伙就谁也    没有叫醒他。等他自己醒过来,看到屋子里一个当兵的也没有啦,就问爷爷:大    伯,营长呐,部队呐,他们都跑哪去了。爷爷就故意吓唬他:‘刚才八路来啦,    他们都跑了’小兵崽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奶奶在旁边说道:“哎呀,你吓唬    他干啥,看把他吓得,’你奶奶就告诉他:‘你们营长带着兵都在外面呢。’他    穿上衣服跑出去一看,确实都在院子里,个个端枪站着,这回,心里有底了,进    了屋,往地铺上一倒,又呼呼地睡上了。”      “奶奶,”我追问道:“八路来了么?”      “来了,”奶奶盛了一碗热汤,继续说道:“那天啊,真的就打了起来,从    中午一直打到半夜。八路军往堡子里打,新六军怕伤了老百姓,当官的下令不许    还击,全都拎着枪往堡子外面拼命地跑,边跑边冲着八路军喊:你过来,有种的    你过来。八路军就在后面撵,出了堡子,八路军全都让他们给打死啦,新六军的    兵骂八路军太不像话,为什么要在堡子里打仗,去伤无关的老百姓。      解放后,镇政府在那个地方,给那些被国军打死的八路军,立了块碑,还圈    起一个大院套,修得像个庙,就是三台子那,坐通勤火车就能看到。      那场仗,新六军也死了不少人,当官的张罗着买棺材埋他们,国军真是有钱    啊,净买好棺材,那木头才厚实呐。有受重伤的看看不行了,就放在院子里等着    慢慢死去,轻伤的放在屋子里。      伤兵痛得叫爹喊娘的,听了真让人难受,谁家没有儿女,要是看到自己的儿    女打成这个样子,谁能受得了。      有的伤兵喊着向我要水喝,可是,当官的不让我给他喝,说受枪伤喝水立马    就完蛋。伤兵渴呀,渴急了就指着我骂:‘操你妈的,老百姓呀,我们在前线给    你们卖命,你们连口水都不给喝,太没良心啦。’唉,没吵吵多长时间,他就死    啦。”      “那,他们最后怎么没打过八路军呢?”我希望奶奶能给我解答这个问题。      “那谁知道,可能就是该着呗,老天爷安排的,什么都得是命!”这就是奶    奶给我的答复,奶奶最信命,有个什么大事情的,必须找瞎子掐算掐算。      “那,他们后来哪去啦?”我继续问道。      “走啦,谁知道哪去啦!有的让八路逮住了,双手背在后面绑着。八路把他    们关在咱家里,派兵看着,他们渴了,八路就叫我给他们送碗水送过去,我一进    屋,看到他们这可怜相,就悄悄地问他们:‘你们这是怎么搞啊,有那么好的家    伙什,咋还没打过土八路呐?’      那些被绑着的军官,听我这么一说,脸羞得通红通红的:‘唉,大嫂子,什    么也别说啦,全完啦,全完啦。’有一个还呜呜地哭起来,还有的军官问我,向    我打听他们的太太哪去啦,我说:‘我也不知道哪去啦,谁敢问哪,我就看见她    们都被装上一辆大卡车,拉走啦!’一个挺胖的军官说:“完喽,共产党都得把    她们送到抚顺配给挖煤的,挖煤的没人给媳妇,八路为了让他们多挖煤,就奖励    他们女人做媳妇。’”      “真的么?”我瞪着眼睛问奶奶道,奶奶摇摇头:“不知道,奶奶也不清    楚,大家伙都这么轰轰,我看八路不能干这事吧!管咋的,都是正经军头哇!”      “妈,”始终默默听奶奶和爷爷讲述的三叔插言道:“可是,解放后,窑子    娘们可真的送到抚顺,分配给挖煤的啦,”      “唉,那天早晨,把国军军官拉走以后,”提及国军的惨败,爷爷很是懊    丧:“国军败了,八路就开过来了,那人,我的天啊,真是大鼻子他爹——老鼻    子啦!在咱们家门前这条马路上,整整一天也没过完,你说说,这是哪来的那么    多人啊,我真不明白,活了半辈子啦,第一次看到这么长的队伍,没头没尾啊,    一个个连跑带颠的,有的跑得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有个当兵的,口渴了,就进屋向我要水喝,我就向他打听,问他是从哪来    的,他告诉我:从锦州那过来的,他端起一舀子凉水咕噜咕噜就往肚子里灌。我    一看,这怎么行啊,跑得这么急,再喝大凉水,能受得了吗。我和你奶奶就抱来    柴禾烧了一大锅开水,谁进来就给谁喝。那天,我和你奶奶整整烧了三缸水。      还有一个小兵拿着一块布求你奶奶给他补袜子,他告诉我,这块布是在锦州    大街上拣的。‘老乡,你可没看着哇,那大街上扔得什么东西都有,商店里早没    人啦,好东西就在那摆着,没人管。可是,上级命令我们什么也不许拿,不许往    下哈腰,谁哈腰拣东西就地枪决,这块布是我从一家窗台上拣的,不用哈腰    啊!’”      “奶奶,国军和八路,哪个好啊?”我继续郑重地问奶奶道,在我所阅读过    的文艺作品中,以及观看过的电影里,对国军贬损到了极致,而八军则抬高到了    神话般的位置,我希望从爷爷和奶奶的口中,给国军和八路重新定位:“爷爷,    国军和八路,谁好啊?”      “这,怎么说呢,”奶奶着实有些为难,她摊了摊手:“八路,你爷爷就是    看不上他们,说他们没正形,穿的衣裳你分不出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当官的不像    当官的,当兵的不像当兵的。你看看现在吧,嗯?什么也不让你干!大伙都得守    在生产队里,一天到晚净干没用的,让你种大葱就不能栽萝卜。还把城里的念书    人弄到农村来种地,他们会干啥呀?只能帮倒忙。土豆子没有到时候就全扒出来    啦,结果都烂了,纯粹是一群败家仔。”      “哼,”爷爷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上八路,怎么的,没正形,八    路一来,就分地主的东西,还分他们的地。大孙子啊,地主也不容易,人家那可    是几辈子攒下来的啊,说分就给分啦!      八路一来,咱们柳壕那些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最愿意往八路跟前凑合,向八    路汇报谁家有多少多少钱,有多少多少地,完了,八路就奖励他们点什么。八路    分不出好坏人,竟让这些人当起头头来,那还能好。这伙人一攉拢,就把一家油    坊给分啦,那哪是分呢!就是抢,谁家人多,有本事,就能抢得多点,豆油淌得    满地都是,你奶奶和你爸爸也去了,可是,抢不上槽啊,就搬回几块豆饼。好好    的油坊,抢起来比刮风都快,一股脑的功夫,什么都抢没了。油坊老板给大伙下    跪,谁有空理他呀,气得直垛脚,半夜找根绳上吊了。”      “好喽,好喽,”奶奶开始拣桌子:“老头子,别掰胡了,赶快收拾、收    拾,早点休息吧,明早,我还得起早赶头班车,去城里卖鸡蛋呐!”      ……                   (十五)      “力哥,”我正蹲在池塘里抓泥鳅,身边传来甜甜的叫声,我转过脑袋一    瞧,原来,是大姑唯一的女儿,小蒿子,她背着双手,站在水边,冲我微笑道:    “力哥,你咋不听姥姥的话呐,又下河了!”      “哈,”一条可爱的小鱼突然蹿出水面,我激动得大吼一声,冲将过去,结    果,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池塘里,小蒿子惊呼起来;“力哥,快起来,    快起来,别淹着!”      “唉,”我捂着酸痛的屁股,垂头丧气地爬出池塘,小蒿子亲切地蹲下身    来,一边像个小大人似地帮我整理着乱纷纷的衣服,一边皱着眉头,模仿着奶奶    的口吻,温柔地嘟哝着:“你瞅瞅,你瞅瞅,力哥,你咋这么淘哇,没有一点老    实气!”      “唉,”我失望地嘀咕道:“好漂亮的小鱼啊,眼瞅着就要抓到手了,可    是,却他妈的摔了个大跟头!唉,”      “得了!”小蒿子拉起我的手:“得了,得了,别在水坑里瞎折腾啦,到我    家去玩吧!”      我与表妹小蒿子手拉手地沿着池塘边,向大姑家走去。从池塘边,步行百余    米,便能看到大姑的家,在宽阔的院落里,耸立着一幢破旧的,但却非常高大、    雄奇的青砖灰瓦的房宅。这栋非同寻常的房屋,原来的主人乃是村子里很有名气    的一个老财主,土改时,老财主被无情地扫地出门,大姑父取而代之地成为此栋    大宅的新主人。      我的大表哥队长,已经成家立业,并不漂亮的大表嫂怀里抱着一个丫丫学语    的小女孩,大表嫂热情地将我让进屋子里,冲着怀里的孩子说道:“闺女,看    看,谁来了,叔叔来了,对啊,快,快叫叔叔啊!”      “哈,”听到大表嫂的话,我登时吃惊不小,在奶奶家,我不是叫这个人姑    姑,便是称那个人叔叔,总是当一个可怜的小字辈,今天,来到大姑家,我作梦    也没想到,我的辈份意外地升了一级,豁豁,我也当上叔叔了:“啊,真不容易    啊,我也当上叔叔了,毛主席万岁!”      “嘻嘻,”大表嫂怡然笑道:“这个孩子,真好玩,叔叔就是叔叔呗,看把    你乐成这样!”      “嘿,”小蒿子骄傲地说道:“你是叔叔,我还是姑姑呐,大侄女,快叫我    老姑!”      “哎呀,”正在炕上飞针走线的大姑,和蔼地对我说道:“小力子来了,嘿    嘿,大侄啊,好好跟妹妹玩吧,一会,大姑给你做好吃的!”      大姑父是方圆百里之内,极有名望、手艺高超的木匠,此刻,他板着面孔,    正在谆谆地教诲着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将他那套鲁班手艺,毫无保留地传    授给自己的儿子们:“不对,”大姑父面色阴沉地对二表哥说道:“不对,这样    不对,手不能放到刀前,这样,很危险的,会伤到手指的,要这么,刀在手前,    手在刀后,对,对,就这样,千万要记住这一点啊!”      我好奇地拿起一把铮明瓦亮的钢刨,大姑父慌忙抢夺过去:“孩子,这可不    能乱动,会刮破手的,去,跟你表哥到里屋玩去。”      “二哥,”我站在二哥身旁,悄声央求道:“给我做把手枪呗!”      “嗯,”二表哥点点头:“行啊,可是,今天,没空,等我有空的时候,一    定给你做一把漂亮的手枪,跟真的一样!”      “谢谢二哥!”      “走啊,”小蒿子不耐烦地拽扯着我:“走啊,力哥,这里你什么也玩不    了,你什么也不能碰,不是刀就是锯的,弄不好,就得碰伤手!”      小蒿子将我拽到大姑家的后院,她一屁股坐到一块破木板上,从木板下掏出    一只只残破的碗碟:“力哥,咱们玩过家门吧!”      “好哇,”我顺嘴说道:“那,你当我媳妇吧!”      “行,”小蒿子乖顺地答道:“力哥,我做你的媳妇,可是,你还没娶我    呐。”      “怎么娶啊?”我茫然地问道。      “就像我大哥娶我大嫂那样,咱们先得吃定婚饭!”      “那好吧,就吃吧!”      于是,小蒿子非常认真地抓过一些碎菜叶,放到破碗里,她将破碗推到我的    面前:“力哥,吃吧,吃吧,吃完定婚饭,我,就是你的媳妇啦!”      “吃完了,”我将破碗里的菜叶,悄悄地丢弃掉,然后,将破碗往地上一    放,一把搂住小蒿子:“好喽,现在,你就是我媳妇喽!”      “嘻嘻,”小蒿子幸福地微笑道:“啊,我吃定婚饭喽,我出门喽!”      “出门?”我困惑地问道:“蒿子,什么叫出门啊?”      “嘻嘻,”小蒿子解释道:“出门,就是结婚啊!啊,”提及结婚,小蒿子    愈加得意起来:“妈妈说了,等我出门的时候,一定给我做最漂亮的、最值钱的    衣服,我爹说,我老闺女出门的时候,我要做一套最最贵重的家俱,给我老闺女    作嫁妆,啊——,”小蒿子突然惊叫一声,小手死死地捂胯间,挡住我的手指:    “力哥,你这是干么啊?”      “摸一摸,”我淫邪地说道,手指继续往小蒿子的胯里钻,小蒿子羞得满脸    绯红:“羞,羞,好羞,不,不,羞,羞,太羞啦!”      “结婚了,就得摸小便啊!”说着,我呼地将小蒿子按倒在木板上,身子重    重地压了上去:“结婚了,就这样,爸爸压着妈妈,”      “是么,”小蒿子迷茫地询问道:“真的么,力哥,你咋知道的呐?”      “我,”我得意地答道:“我睡觉的时候,看到爸爸压妈妈了,就这样!”      说着,我抬起身来,骑在小蒿子的腰部,模仿着爸爸的样子,咕咚咕咚地折    腾起来,身下的小蒿子呆呆地望着我,娇小的身体可笑地抖动着:“哎哟,哎    哟,力哥,压死我了,压死我了,轻点,轻点!”      “啊——,”我俯下身去,搂住小蒿子的小脑袋瓜:“还得这样,”我淫迷    地亲吻着小蒿子的面颊:“还得亲嘴,对,就这样,亲嘴!爸爸亲妈妈!”      “唔——,唔——,”我骑跨在小蒿子的身体上,一边可笑地扭动着,一边    试图将手指探进小蒿子的胯间,抠摸她的小便,机警的小蒿子拼命地按住裤带:    “不,不,羞,太羞了!”      突然,房门处传来脚步声,本能的胆怯促使我迅速地从小蒿子的身上跳了起    来,老姑意外地出现在门口:“大侄,你咋跑到这里来啦,让我好找哇!”老姑    走到我的身旁,看到地上的碟碟碗碗,老姑立刻明白了一切,顿时阴冷起面庞:    “大侄,你们干么呐?”      “老姑,”我喃喃地说道:“我们,我们在玩过家门呐,我已经娶小蒿子做    媳妇了!”      “哦,”老姑一脸妒色:“大侄,你不是说过,只跟老姑玩过家门吗?”      “老姑,我,”我无言以对,低下头去。      “哼,”小蒿子不服气地说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啊,力哥凭什么只能跟    你玩过家门啊!”      “咋地,”老姑理直气壮的说道:“这是他自己说的,不信,你问问他!小    力,”老姑拽住我的手臂:“小力,你说说,是不是你自己说的,只跟老姑好,    只跟老姑过家门,……”      “老姑,我,是的,老姑好,老姑好!”      “大侄,回家!”老姑拉起我的手:“走,咱们回家!”      “力哥,”见我转身欲走,小蒿子一把拽住我,泪汪汪地呼唤着:“力哥,    力哥!唔——,……”      “老姑,小蒿子,哭了,”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老姑冲着小蒿子瞪了一眼:    “哼,小骚屄,不要脸!”      “老姨,”小蒿子委屈地嘀咕道:“谁不要脸啦,老姨,你凭什么骂人啊,    谁不要脸啦!”      “你不要脸,想给我大侄做媳妇,你配得上么?”      “那,你配得上么?”小蒿子回敬道。      “你,”老姑顿时哑言,良久,才无奈地嘀咕道:“不管配得上,配不上,    哪有姑姑给侄做媳妇的啊!”      “为什么不能,”我凑到老姑身旁,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老姑的胯间,老姑迟    疑一下,但,还是非常配合地叉开了双腿,我得意洋洋地抠摸起老姑的小便,小    蒿子见状,小脸红得尤如大苹果:“哎哟,老姨让男孩摸屁股,真羞啊!”      “我愿意,”老姑示威般地说道:“我愿意,你管不着,我就是愿意让大侄    摸屁股,咋地吧,气死你,气死你!”      “哼哼,”小蒿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小手指反复刮划着红通通的小脸蛋:    “羞,羞,羞,真羞,老姨让男孩子摸屁股,太寒碜啦!”      “菊子,小力,蒿子!”房门里传来大姑的叫声:“吃饭喽。”      “妈——,”饭桌之上,小蒿子郑重其事地对大姑道:“刚才,我跟力哥玩    过家门的时候,吃定婚饭了!”      “哈哈哈,”大姑闻言,嘴里的玉米面差点没喷出来:“这个小丫头片子,    屁大点的小岁数,就什么都懂,老闺女啊,你是不能嫁给小力子的!”      “嘿嘿,”听到大姑的话,老姑讥笑道:“怎么样,你配不上吧!”      “为什么?”小蒿子不解地问道:“妈——,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不    能嫁给力哥啊?”      “不能,就是不能,你不能给小力子做媳妇,你们是近亲!”      “近亲?”小蒿子呆呆地望着大姑,大姑点了点头:“对,你跟小力子是姑    表弟,是近亲,近亲,是不能结婚的!”      “啊,这,”小蒿子满脸的失望之色:“这,为什么,近亲为什么不能结    婚!”      “近亲结婚,是骨血倒流,生出来的孩子,不是呆,就是傻!”      “嘻嘻,”老姑更加得意起来:“完了吧,你就趁早死了心吧!”      “二哥,”吃过午饭,我再次央求二表哥道:“二哥,给我做只木头手枪    吧!”      “唉,”二哥指着他手中的活计,叹息道:“小力,这活,今天如果干不完,    我爹会揍我的,明天,明天吧,明天我一定给你做只木头手枪!”      “嗨,”我失望地离开二哥,漫无目标地溜进大姑父的贮藏室,只见狭窄的    小仓房里,充塞着各种款式和型号的铁锯、钢刨、锉刀等等,直看得我眼花缭    乱,我蹲下身去,逐个摆弄起来。      “哈,”一个小巧玲珑的钢刨引起我强烈的兴趣:“好漂亮,好精致啊!”    我顺手拣起一块小木板,感觉非常适合做成一把小手枪,于是,我一只手拎着小    钢刨,一只手按住小木块,笨手笨脚地刮划起来。      哧啦——,锋利的刨刃无情地划开我的手背,一阵凉丝丝的微风刮过,立刻    露出森森白骨,瞬间,鲜红的血水,滚滚涌出。      “啊——,不好了,啊——,”我惊赅到了极点,一屁股瘫坐在地,绝望地    哀吼起来:“唔——,唔——,唔——,”      “怎么了?”听到我的哭喊声,大姑父应声推门而入,他一眼看到我血淋淋    的小手:“我的老天爷,这,这,”大姑父呼地将我抱起:“快,快,去医    院!”      ……                   (十六)      天气渐渐地寒冷起来,我再也不能与老姑厮守在柴禾垛里,尽情把玩她的小    便,刺骨的西北风无情地将我们吹刮到屋子里,我不得不与老姑终日混迹在热滚    滚的土炕上,或是比赛似地舔吮着玻璃窗上厚厚的霜花,或是又呼又喊地满炕乱    跳,或是拽扯着窗框,爬到炕柜上,再咕咚一声,跳回到土炕上。      “芳子,”奶奶板着面孔,对二姑嘀咕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二姑盘腿坐在土炕上,听到奶奶的问话,一面纳着鞋底,一面点点    头,然后,张开嘴巴,叼住细白的线绳。      “唉,”躺在炕头的爷爷,有气无力地叹息道:“算了吧,女儿大了,不由    娘啦!”随着寒冷的降临,爷爷便条件反射般地旧病复发,又是咳嗽,又是气    喘,哼哼呀呀地躺倒在土炕上,度日如年。      “唉,芳子,”奶奶似乎仍不甘心地说道:“你哥来信不是说,他,不同意    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他同意不同意,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二姑坚持道。      “你哥说,他家成份不好!”      “我不在乎这个!”      “你哥说,他们家的人,一个比一个驴性!”      “那可不见得,他们家,也就出了卢清海这么个大活驴,……”      “唉,”      “……”      “老姑,”听到奶奶一声接一声地叹息着,望着二姑义无返顾的神色,望着    爷爷无奈的愁苦之色,我不解地瞅了瞅身旁的老姑:“老姑,怎么了,二姑怎么    了?”      “二姐,要出门喽!”老姑则不以为然地顺嘴答道。      “啊——,”听到老姑的话,我的脑袋尤如意外地挨了一记重重的闷棍,嗡    ——,嗡——,嗡——地乱叫起来:怎么,二姑要嫁人,二姑要结婚,如果真是    这样的话,那么,二姑不是也得要像妈妈那样,被讨厌的、极其陌生的男人,无    情地压在身下,然后,……      “二姑!”我不敢再继续想像下去,这对我太残酷了,我无法接受这一现    实,我呼呼呼地爬到二姑的身旁,啪地按住她手中的布鞋底:“二姑,你要出    门?”      “哦,”二姑停下手来,握着光闪闪的铁锥,静静地瞅了瞅我,然后,缕了    缕我的乱发,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咋的?”      “二——姑——,”我咕咚一声依到二姑的怀里,隔着外衣,抚摸着她的酥    乳,想着二姑这对迷人的酥乳,即将离我而去,成为陌生男人的玩物,我鼻子一    酸,伤心的泪水扑噜噜地滚出了眼眶,二姑没有再说什么,白嫩的玉手轻柔地擦    抹着我的面庞,刚刚走进屋子的奶奶见状,茫然地问道:“小力,大孙子,怎么    啦,哭什么啊,是不是老姑又欺侮你啦?”      “没,没啊,”老姑慌忙辩解道:“没,没,才没呢,是他听到二姐要出    门,这不,跑到二姐怀里,就哭了!”      “唉,”奶奶闻言,湿淋淋的大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然后,坐到炕沿上,理    了理我的衣领:“唉,小力子舍不得二姑,小力子不愿意让二姑出门!是不,大    孙子。”      “呜——,”二姑突然扔掉铁锥和布鞋底,抱住我的脑袋,莫名其妙地抽涕    起来:“呜——,呜——,呜——,呜——,……”      事情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情况很快便急转直下,奶奶家发生了许多微妙    的、让我捉摸不透的变化。每天,都有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男男女女们,走马    灯般地穿梭往来于奶奶家,在所我认识的人中,有大队保管员老杨包、车老板吴    保山,而印像最深刻的乃赫赫有名的屠夫卢清海。      重病缠身的爷爷,不得不坐起身来,偎在土炕上,与不断而来的众人热情地    寒喧着,说着一些我根本听不明白的话,而奶奶,则带领着三叔和老叔,满头热    汗地烧火煮饭。在那个极其艰难、困苦的时期,爷爷招待众人的饭菜,相当简    单,饭桌之上,众人一边咀着玉米饼,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还有一个戴着    花镜的老爷爷,像模像样地写着什么。      “他们在干么啊?”我问老姑道。      “定亲呗,”老姑说道。      “跟谁定亲,二姑要嫁给谁啊?”      “大侄,”老姑神秘地说道:“你猜猜啊?”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猜不着!”      “杀猪匠的弟弟,”老姑告诉我道:“就是那天打架时,放火的卢清海的弟    弟啊!”      “啥,”我不解地嘀咕道:“二姑为什么要嫁给他啊!”      “不明白,”老姑也表示出不满:“不知道,不知道二姐是怎么想的,大    侄,咱们老张家,跟老卢家不对付,听爹说,过去,还有仇呐,可是,也不知道    二姐是怎么想的,非得要嫁给老卢家!唉,这不,连定婚饭都吃上喽!”老姑叹    息道:“唉,二姐的事,就算定下来喽,吃完定婚饭,就要出门喽!”说着,老    姑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羡慕之色。      望着老姑那满脸的慕色,我却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我又悄悄地扫了扫默默    地端坐在土炕尽头的二姑,望着二姑那死亡般的表情,我顿时产生一种强烈的失    落感,我坚定地认为,我将永远永远地失去一件最为珍贵的宝贝!      怦——,怦——,怦——,梆——,梆——,梆——,……      我刻骨铭心地记得,我永永远远也不会忘记,那是一个寒冷的,昏沉的,看    不见太阳的早晨,一阵讨厌的鞭炮声,将我从即将失去二姑的噩梦中惊醒,我睁    开眼睛一看,二姑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从来没有抹过任何化妆品的方脸上,非    常让我吃惊地涂上了厚厚的雪花膏,身前身后,围拢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冲    着二姑,嘻嘻哈哈地指手划脚,品头评足。      “嗷哟,你还别说,芳子平时从来不打扮,这一打扮起来,可真惹眼啊!”      “哎呀,芳子,这件衣服的颜色,太艳了点吧!”      “艳点好啊,结婚么,不得新鲜新鲜,……,”      怦——,怦——,怦——,梆——,梆——,梆——,……      讨厌的鞭炮声再度响起,继之而来的,又响起剌耳的锁呐声,很快,房门被    人推开,一个着装崭新的少妇,捧着花花绿绿的棉被,笑容可掬地走进屋来,她    非常自然地将花棉被放到土炕上,然后站到一旁,随即,一个笑嘻嘻的少女,走    到炕沿前,将手中的蜡烛点燃,轻轻地放置在棉被前,末了,与少妇并排而立,    一个面容英俊的小伙子,双手捧着一块红通通的鲜猪肉,走到奶奶面前:“老张    大娘,呶,离娘肉送来喽!”      奶奶没有作答,手掌一挥,示意小伙子将猪肉放到方桌上,唢呐声中,一个    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满面春风地走进屋来,他一手拉着着爷爷的病手,一手拽    着奶奶的粗手,叽哩哇啦地,不知嘀咕一些什么鬼话。      “哈,”屋子里送亲的妇女们纵声嚷嚷道:“哈,真他妈的能讲,死人也能    让你说活喽!”      “嘻嘻,好一个大叫驴啊!”      “哈哈哈,”      “嘻嘻嘻,”      “嘿嘿嘿,”      “……”      被众妇女们讥讽为大叫驴的男人口若悬河一番之后,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    一身盛装的二姑,在妇女们的嘻嘻哈哈的推搡之下,面色羞涩地缓缓地走出屋    外,我顿时浑身颤抖:“二——姑——,”      “哎呀,这小子,怎么还不起来啊!”几个妇女冲着我嚷嚷道:“小力子,    还不快点起来,姑姑就要上车喽,你还不给姑姑压车去!”      说完,众女人呼地将我围拢住,你拽来裤子,她扯来衣服,顾头不顾脚地胡    乱往我的身上套,还有的人抓过湿毛巾,草草地给我擦了一把脸:“行了,三把    屁股,两把脸,小力子,快下地吧,给你姑姑压车去!”      我稀里糊涂地被众女人推上大马车,车老板吴保山扬了扬手中的大马鞭,诡    秘地冲我嘀咕道:“小家伙,到了姑父家,不给你红包,你就不下车,记住    没?”      “嗯,”我迷茫地点点头。      “驾——,”车老板吴保山马鞭一扬,哗楞一声,大马车迎着剌骨的冷风,    缓缓驶出奶奶家的大院子,二姑依然是默默无语,端坐在大马车的中央,四周围    拢着叽叽喳喳的姑娘媳妇。      “力——,”突然,一只热滚滚的玉手,深情地握住我早已冻僵的手掌,我    回头一看,是二姑,二姑关切地问我道:“大侄,冷了吧!”      “二——姑——,”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嘻嘻,”众女人赞叹道:“看,多好的姑姑啊,都出门了,还惦记着大侄    呐,力啊,你可不能忘了姑姑哟,长大了,有能耐了,可要好好地孝敬姑姑    哦!”      “二——姑——,”二姑依然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听到众女人的话,我鼻子    一酸,眼前再次模糊起来。      “到喽,到喽!”不知走出多远的路程,马车停在一处院落的门前,院子里    一派喜气扬扬,吴保山转过头来,再度叮嘱我道:“小家伙,到喽,千万记住,    不给红包,绝对不能下车,可别让他们小瞧了咱们娘家客,不把咱们放在眼    里。”      “哈,”一个穿着极不得体的中山装的大脑袋男人,堆着笑脸走到马车前:    “哈,欢迎,欢迎,欢迎漂亮的新娘和尊贵的客人!”      大脑袋伸出双手,欲抱我下车,我本能地将身子往后挪动着,不肯进入他的    大手掌里,大脑袋友善地笑了笑:“小家伙,大伯抱你下来,小家伙,别着急,    你的红包是绝对少不了的!”见我还是迟疑不决,大脑袋终于掏出一块小红纸,    塞到我的手上:“拿着,小家伙,嘿嘿,这回,可以下车了吧!”      没容我作出回答,大脑袋双手一张,便将我抱下车来,众妇女立刻拥着二姑    跳下大马车,向着院门走去,刚刚走到院门口,众妇女突然嘻笑起来,一把将二    姑推到最前面,我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院门哗地洞开,几个比我年龄    稍大一些的男孩,人人手里端着一只花瓷盆,里面装满了黄豆、谷子、玉米粒等    等,见二姑缓缓走进院子,纷纷抓起瓷盆里的谷粒,毫不客气地抛向二姑,二姑    本能地护住面颊,停止了脚步。      “操——你——妈——,”我顿时怒火万丈,冲着那几个男孩破口大骂,同    时,不顾一切地冲向前去,众妇女慌忙拽住我:“小力子,别,别骂人啊,这是    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啊!”      “这孩子,怕姑姑被打痛吧,嘻嘻!”      “小家伙,”大叫驴拍了拍我的肩膀:“心痛姑姑啦,嘿嘿,走,跟大伯进    屋去!”      我余怒未息,握着薄薄的红纸片,跟在大叫驴的身后,在众妇女的簇拥之    下,走进一间雾气弥漫,烟气腾腾的屋子里,在屋子的中央,放置着一张堆满菜    肴的大餐桌,大叫驴站在屋门口,扯着沙哑的嗓子吆喝着:“喂,是娘家客的,    都往这间屋里请,……”      “力,”我刚刚坐到餐桌前,旁边一个陌生的小媳妇盯着我的红纸包说道:    “力啊,咋不打开看看啊,看看老卢家给你多少压车钱啊!”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笨手笨脚地展开红纸片,里面包裹着一张崭新的,散发    着墨香的钞票,众人嘀咕道:“哦,伍圆呐!”      “真没少给啊!”      “老卢家人虽然粗野,可是,特好面子,办事情,从不拉过!”      “……”      “哼,”听到大家的议论,对面一位容貌慈祥,身材矮胖的老者,端着小酒    盅,一脸不屑地冲我哼哼道:“哼哼,小兔崽子,伍圆钱,就把你姑姑给卖    喽!”      “哈哈哈,”听到老者的话,众女人扶着餐桌,纷纷仰面大笑起来:“嘻嘻    嘻,”      “嗬嗬嗬,”      “……”      “二——姑——,”我顿时羞愧难当,啪地将钞票扔到地上,伤心的泪水夺    眶而出:“二姑,二姑,呜——,”      …… 十七)      “嗨,这个老软大啊,尽瞎逗孩子!”一个妇女抹了抹我的泪水,指着老者    对我说道:“力,你不认识他吗?他是你八爷,是你爷爷的亲兄弟!”      “来,大孙子,”八爷将灌满白酒的小酒盅,推到我的面前:“来,大孙    子,喝一杯!”      “哎呀,”众人嚷嚷起来:“这个老软大啊,都一大把的年纪了,还是没正    经,他才多大的孩子啊,就灌他酒喝,这要是把酒练会了,喝到哪天才是个头    哇!”      “嘿嘿,”八爷不以为然地说道:“嘿嘿,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还没他大    呐,我们老张家就这样,从小就得练酒,这是梗横,来,大孙子,别管她们,娘    们喳喳的,咱爷俩喝酒,老张家接户口本的种子,哪能不会喝酒呐!不会喝酒,    就不算是老张家的种!”      我抹了抹眼睛,缓缓地低下头去,细细地嗅闻一番酒盅里面的白酒,啊,从    那呛人咽喉的气息里,我莫名其妙地品味出一种诱人的醇香,我立刻兴奋地端起    小酒盅,在八爷热情洋溢的怂恿之下,一仰脖,咕噜一声,便倾倒进稚嫩的喉咙    管里。      哇,我的老天爷,辣死我啦,当灼人心肺的高度白酒流经食管时,产生一种    难耐的烧灼感,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下,眼睛里涌出数滴苦涩的泪水,八    爷见状,喜笑颜开地冲我竖起了大姆指:“好样的!”八爷满意地冲我晃着肥胖    胖的大姆指:“好样的,是老张家的种,来,再干一盅,嘿嘿,”      “快,”一个妇女夹起一块香肠:“快,快,吃点菜,压一压,”      “二——姑——,”在八爷的鼓捣声中,我大大方方地端起了酒盅,望着呛    人的烈性白酒,我深情地呼唤一声:“二——姑——,”然后,咕噜一声,脖子    一扬,我又将一盅烈性白酒,痛痛快快地倾倒进咽喉里,顿时传来一阵难耐的热    辣,烧灼得我不自觉地再度滚出滴滴泪珠。      “二姑,二姑,”第二盅烧酒下肚,我顿时昏昏然起来,喷着酒气的嘴巴不    停地念叨着:“二姑,二姑,……”      “哎哟,这孩子喝多了,”      “老软大真没正事,把孩子给灌醉了!”      “二姑,二姑,”我不知依偎在哪个女人的怀里,手舞足蹈地呼唤着:“二    姑,二姑,二姑,唔——,”      “完喽,完喽,这孩子喝醉了!”      “嘿嘿,”八爷冲我微笑着,我渐渐地感觉着有些坐立不稳,抬眼再看看八    爷,嘻嘻,眼前的八爷,非常可笑地变成了四只眼睛,两张嘴巴,我正欲说些什    么,突然,身子一软,咕咚一声,向旁边瘫倒下去。      “哇,他真的喝醉了!快,快,快扶住他,别摔着,”      “二姑,二姑,……”当我再次睁开红通通的双眼时,发觉自己死死板板地    横陈在奶奶家热滚滚的土炕上,由于身体长时间没有翻动过,紧贴着苇席的脊背    被灼得又痛又酸,我的脑袋依然一片昏沉,两只耳朵嗡嗡作响,我吃力地转动一    下身瘫软的身体:“二姑,二姑,”我一伸手,摸到一件东西,我抓到眼前一    看,是二姑没有纳完的布鞋底,触物生情,我哆哆嗦嗦地握着布鞋底,顿时泪流    满面:“二姑,二姑,”      “大侄,”老姑悄悄地凑到我的身旁:“你醒喽,刚才,可把人吓坏了,以    为你不得醉个好歹的!”      “哼——,”我啪地将布鞋底狠狠地抛掷出去,奶奶恰好走进屋子里,布鞋    底咣当一声,击打在奶奶的身上,奶奶拣起了布鞋底:“这小子,还没醒酒呐,    又耍酒疯喽,”      “二姑,”我又抓过二姑用过的铁锥子,叭地甩到地下,奶奶笑吟吟地坐到    我的身旁:“哎哟,这身上,咋这么热啊,这个老软大,不干好事,看把我大孙    子给灌的,等我见到他的时候,非得好好地损损他,这是什么爷爷啊!”      “二姑,”我继续歇斯底里的喊叫着,奶奶尽力地按住我:“菊子,快,买    几个冰棍去,给小力子去去火!”      重病的爷爷吃力地爬到我的身旁,拽过一条湿毛巾,盖到我冒火的额头上:    “敷一敷,给他敷一敷,能好受些!”      “哈,”屋外传来八爷那熟悉的憨声,旋即,便闪进他那矮胖的身体,我循    声望去,八爷拎着布口袋,笑容可掬地坐到炕沿边:“大孙子,醒酒了,八爷看    你来啦!”      “远点扇着吧,”奶奶皱着眉头,佯怒道:“老软大,还有你这么当爷爷    的,把孩子灌成这样!”      “嘿嘿,”八爷乐合合地说道:“没事,没事,”说着,八爷从布口袋里掏    出一瓶白酒以及香肠、花生米等佐酒的食物:“来,大孙子,再透透就好了!”      “啥,”奶奶瞪大了眼睛:“老软大,还让他喝啊!”      “五嫂,你不懂,喝醉之后,再少喝点,透一透,就好了,如果不好好地透    透,以后,就再也喝不了酒了,一闻到酒味,就要吐!”      “那更好,一辈子不喝了,才好呐!”      “那,哪成啊!”八爷说道:“大老爷们,不喝酒,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啊,五嫂,快,放桌子!”      “唉,”奶奶叹了口气,搬来了饭桌:“真拿你没办法!”      说完,八爷拿起小酒盅,斟满呛人的白酒,然后啪地一声放在我的面前,同    时,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来,大孙子,少喝一口,透透,就好受多了!”      “奶奶,”我拽着奶奶的大手掌,问道:“奶奶,八爷为什么叫老软大啊,    这名字太可笑了!”      “哦,”奶奶耐心地解释道:“你八爷很随和,没有脾气,跟谁都大大咧    咧、嘻嘻哈哈,软软乎乎的,所以,人们都叫他老软大!”      “嘿嘿,”听到奶奶的介绍,八爷冲我微笑道:“嘿嘿,大孙子,喝吧,喝    吧,再喝点吧!”      在八爷慈详的目光中,我端起小酒盅,淡淡地呷了一口,哇——,滴滴白酒    进肚,在二姑结婚宴席上,第一次饮酒时那种无比痛苦的烧灼感,一瞬间,便消    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可言表的、不可名状的兴奋感和欢快感,    那浓烈的酒香,在我的口腔里长久地缭绕着,我转动起血红的舌头,饶有兴致地    吸舔着、回味着,同时,伸出手去再次将斟满白酒的小酒盅端了起来。      “大侄啊,少喝点,别见酒就没命!”老姑以长辈的口吻,煞有介事地训斥    我道:“哼,真是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老张家的小子,个保个都是大酒    包!”      “没事,”我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没事,这算什么啊,往肚子里一倒,不    就完啦!”      “哈哈,”听到我的话,八爷得意地竖起了大姆指:“对,不就是往下灌    吗,下坡,”      “小力子啊,”爷爷裹着棉被,坐在桌旁,他指着痛饮着的八爷,向我介绍    道:“大孙子,你八爷,是我的亲兄弟!”      爷爷简要地讲述道:“早头哇,你的大太爷、二太爷,亲哥们两个,从关内    一路逃荒,最后,定居在辽河边的这片大平原上,开荒种地,娶妻生子,安家立    业,可是,你的大太爷娶了你大太奶后,却久久不能生养,急得大太爷望眼欲    穿。而你的二太爷,亦就是我爹,则生了八个儿子,你的爷爷我位列第五。没有    办法,你的大太爷只好又娶了个二房,亦就是你新大太奶,可是你的这个新大太    奶依然无子也无女,看来,这不是你两个太奶的过错,责任完全在你的大太爷身    上。没有办法,你的大太爷就跟你二太爷商量,过继吧。”      “过继?”我打断爷爷的话:“爷爷,什么叫过继啊?”      “就是,就是,”爷爷解释道:“就是你大太爷向你二太爷讨要一个儿子,    为自己养老送终,这就是过继。哥哥向兄弟要个儿子,哪有不给之理,何况我爹    有八个儿子呐,可是,好儿子我爹又舍不得,干脆,借这个过继的机会,顺水推    舟,将不务正业、好吃赖作的八儿子过继给了你大太爷。”      “嘿嘿,”听到爷爷的话,八爷嘿嘿笑了起来:“嘿嘿,我不听话,我不学    好,我爹不喜欢我,把我推给了大伯!”      “哼,”奶奶羡慕道:“老软大,这更好,过继给你大伯,你一个人独享老    张家的一半家产,而我老公公的七个儿子,却只能均分另一半家产。老软大,你    的命可真好啊!”      “嘿嘿,”八爷双手一摊:“一半家产,啥用哇,我现在,连块砖都没有    了!”      “老八啊,你呀,怎么说你啊,才好呐!”爷爷感叹道:“大孙子,你大太    爷故去后,没人管了,你八爷可就成了精,吃喝嫖赌,什么都干,把房子、地,    都祸害光喽。”      “嘿嘿,”八爷不无自豪地说道:“祸祸光了,这才好呐,否则,解放了,    也得分掉,还得戴上一顶地主的帽子,挨批挨斗,没准,还得挨打呐,嘿嘿,解    放的时候,我刚好输光了所有的房子和地,嘿嘿,”      “大孙子,”爷爷拍了拍八爷的肩膀:“解放前,八路刚来的时候,你八爷    就偷偷地参加了共产党,在城里开了一个饭店,给八路通风报信,”      “嘿嘿,”八爷笑道:“五哥,这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啊,有一    年,我的同伴冒充一个商人的儿子,结果让国军识破,被大卸八块,脑袋挂在城    门上示众,胳膊、腿扔到护城河里,真惨啊,……”      “老软大,”奶奶说道:“现在,你行了,当干部了,每月的饷钱都不打捆    啊!”      “嘿嘿,”八爷指着肥脑袋说道:“五嫂,这,可都是用脑袋换来的啊!”      “老软大,”奶奶不屑地说道:“你啊,有多少钱也是白扯,你这一辈子,    总也长不大啊,每月把饷钱领到手的时候,便邀来一群狐朋狗友,喝大酒,不到    喝醉的时候,是不能放下酒盅的,喝醉之后,就晕晕糊糊地跟人家耍大钱,唉,    老软大啊,好钱,你是没少输啊。      “嘿嘿,”八爷摊开双手,做出抓牌及打牌的样子,然后,双手一并:“嘿    嘿,我就是喜欢玩麻将,啊——,十三张牌往眼前一摆,那心里,别提有多敞亮    喽,嘿嘿,”      “哎哟,”三叔走进屋来,看到已经微醉的八爷,笑嘻嘻地说道:“八叔,    喜欢玩,三侄陪你玩玩!”      “嘿嘿,好啊,可是,”八爷有些失望地说道:“哪有麻将牌啊!”      “八叔,”三叔掏出一副扑克牌:“八叔,没有麻将牌,咱们就玩会扑克    吧,老疙瘩啊!”三叔冲着正在院子里劈柴禾的老叔喊道:“先别干啦,来,歇    一歇,陪八叔玩一会!”      我产生了尿意,咕咚一声,跳到炕下,匆匆跑出屋子,站在房山墙处,掏出    了小鸡鸡,三叔与老叔站在我的附近,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三叔对老叔说道:“老    疙瘩啊,八叔又喝得差不多了,咱们好好地合计合计,把他的钱,骗到手!”于    是,三叔与老叔嘀嘀咕咕地咬起了耳朵。      “八叔,”三叔与老叔一同返回屋子里,将扑克牌往桌上一放:“八叔,    来,切磋,切磋!”      “嘿嘿,”八爷放下酒盅,开始抓牌,三叔一边抓牌,一边与老叔眉来眼    去,我呆呆地坐在桌前,热切地目睹着两个叔叔如何将八爷的饷钱骗到手。可    是,让我捧腹的是,几番交手,两个叔叔却被八爷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哼,”八爷握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得意洋洋地笑道:“小子,别以为你八    叔又喝醉了,跟你八叔玩这个,你们还是嫩了点,嘿嘿,服不服?”两个叔叔输    得两手空空,灰溜溜地走出屋子,八爷再次转向我:“大孙子,接着喝,嘿嘿,    八爷最喜欢的事情,还是喝酒!”      “喝,喝,”奶奶嘟哝道:“老软大,老软大,你啊,你啊,见酒比见老婆    都亲,一喝上酒,不管谁到你家,你都得把人家拽上酒桌,不喝个烂醉,绝不放    人家走,这不,见到小毛孩子,你也是一样,没完没了地喝、喝、喝!”      “嘿嘿,”八爷乐合合地端起了酒盅:“大孙子,嘿嘿,来,喝,喝!”      就这样,爱酒如命的八爷,一通神喝胡灌之后,非常得意地将我这个乳臭未    干的小毛孩子,灌到另外一个世界。      ……                   (十八)      “唉,这个三冤家!”奶奶背着我,一边走一边嘀咕道:“这个三冤家啊,    这趟出去,一走,就是半个多月,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地凉下来了,可是,他    还是不回来,也不知道现在哪里,唉,有一个孩子,就得操一份心啊!”      “奶奶,”我依靠在奶奶的脊背上,问道:“奶奶,今天,咱们去谁家串门    啊?”      “今天,不是去串门!”奶奶认真地说道:“奶奶算个命去,”      “又算命啊,奶奶,我好烦那个瞎子啊!”      “哎哟,到了,”奶奶一转身,又将我背进算命瞎子那异味充溢的屋子里:    “先生,近来可好哟!”      “哦,”瞎子正无所事事地摆弄着一对亮晶晶的大铁球,听到奶奶的话,非    常客气地抬起脑袋,我再度看到那双没有眼珠的白眼眶:“哦,哦,你好,老张    太太!”      “先生,”奶奶将我放到土炕上,呼呼喘息着说道:“唉,又来麻烦你啦,    我三儿子,出去半个多月了,可是,连个音信也没有,也不知道现在什么地方,    是死是活!”      “别着心,别上火,老张太太,把你三儿子的生日时辰告诉我,我给你掐算    掐算!”      奶奶报过三叔的生日时辰,瞎子将铁球放到身旁的破毡帽里,然后,一本正    经地扳起了手指头,嘴巴不停地嘟哝着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外星话:“哦,    哦,……”      “先生,怎么样,”奶奶焦燥不安地问道:“我这个三冤家,不会有什么事    吧?”      “没,没,”瞎子像模像样地摇摇头:“没什么大事,”      “哦,”奶奶长吁了一口气:“这就好,”      “不过,”瞎子抬起了脑袋:“他有点小麻烦,”      “啊,”奶奶再度焦虑起来:“先生,他,有什么小麻烦啊?”      “事不大,买卖上的事,”      “那,他,现在哪呢?”      “嗯,这个,”瞎子思忖一番,然后说道:“在四框里!”      “四框?”奶奶茫然地问道:“什么是四框啊?”      “嗨,”瞎子咧嘴笑道:“老张太太,这个还不明白,四框是什么,房子    呗,不过,这是监狱的房子!”      “啊——,”奶奶闻言,顿时目瞪口呆:“这个三冤家,这个生疔玩意,这    又惹了什么祸,咋又进监狱了?”      “别着急,”瞎子真诚地安慰道:“事不大,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      “唉,”奶奶无奈地叹息一声,无精打采地背起我,愁苦着脸与瞎子草草道    了别。      听到奶奶的讲述,奶奶一家人全都陷入了苦闷之中,一连数日,奶奶的家中    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云,三婶抱着吃奶的婴孩,终日以泪洗面。      “三叔,”一个冷风嗖嗖的阴天,我正在院子里与老姑玩耍,突然看到三叔    破衣烂衫地走进院子里,我兴冲冲地嚷嚷起来:“三叔,三叔,奶奶,三叔回来    了!”      “哎呀,”听到我的喊叫声,奶奶一家人全部拥出房门,即惊喜又苦涩地将    三叔迎进屋子里,奶奶抹着伤心的泪水问三叔道:“三冤家,这趟又栽了吧!”      “嗨,”三叔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妈——,没事的,我倒腾点铜,给翻    出来了,拘了十五天!”      “唉,三冤家,你还没吃饭吧,芳子,赶快烧火!”      “啊——,”望着眼前热喷喷的玉米锅贴,刚刚洗漱完的三叔眼前一亮,他    抓起一块玉米饼,深有感触地嘀咕道:“这半个月,没吃上一顿饱饭,我的眼睛    都快饿绿了!”      三叔咔哧咬掉半块玉米饼,然后,一边咀嚼着,一边掐了掐我的小脸蛋:    “大侄啊,这拘留所,真不是他妈人呆的地方啊,好几十个人,挤在一间大房子    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又脏又臭,天天喝咸菜汤,一顿饭只给一个窝窝头,    唉,这能他妈的吃饱吗。有一天,号子里死一个犯人,管事的嚷嚷道:谁把这个    死人抬出去,吃饭的时候,就多分给他一个窝窝头!豁,大家一听,都举起了    手,争着抢着,要去抬死人,嘿嘿,平时,谁干这个啊,都是饿的啊,为了多吃    一个窝窝头,让干什么都行!”      “三叔,”我冲着三叔央求道:“吃完饭,你给我讲西游记吧!”      “嗬嗬,”三叔笑道:“西游记,还西游记呐,三叔这趟冒险,比西游记还    要热闹呐,等三叔吃饱了,慢慢讲给你听!”      “爹!”老姑指着窗外,对爷爷说道:“你看,谁回来了?”      “哦,”爷爷扒着窗户一看,自言自语道:“小二,小二怎么又跑回来    了?”      “嘿,”奶奶惊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的儿子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地往    回跑哇!”      “爹,”一个身材细高,体质枯瘦的男人,愁眉苦脸地走进屋子里,在他的    身后,尾随着一个抱着婴孩、身材非常矮小、肤色黑沉的女人,一进门,高个男    人冲着爷爷恭恭敬敬地问候道:“爹,你的身材挺好啊?”      “哼,”爷爷用鼻孔哼哼道:“还行,我还没死,小二,你不好好地工作,    这么老远的,总往回跑啥个啊?”      “爹,”瘦高男人突然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在炕前:“爹,我不想干    了,我实在受不了啦,我的胃病又犯了!”      “他是谁啊?”我悄悄地问老姑道,老姑将小嘴俯在我的耳朵上:“我二    哥,也就是你二叔!”      “那个抱小孩的女人呐?”      “我二嫂啊,你应该叫二婶!”      “你,你,”爷爷毫不客气地教训起跪在地上的二叔:“你,你,你还能干    什么,受不了啦,那,别人是怎么受的啊?嗯,”      “老头子,”奶奶插言道:“二冤家自小就有胃病,吃不了米饭,只能吃馒    头,那个穷地方,听说没有馒头,全是米饭,二冤家的确受不了哇,不干,就不    干吧,如果总是这样忍下去,没准得病死在那个穷地方!”      “唉,”爷爷仰面叹息道:“没有一个给我省心的,这不,这个三小子,好    好的工作也不干了,整天的到处乱跑,隔三差五地就被扔进拘留所里,享几天清    福。唉,二小子,好好的工作,你不干,那,以后,你靠什么活啊,啊?你已经    有家人,你不工作,老婆孩子靠谁养啊!”      “爹,”二叔坚定地说道:“我去生产队干活,反正,说死,我也不回那个    鬼地方去了!”      “老姑,”我继续问老姑道:“二叔在什么地方工作啊?”      “水城,”老姑认真地答道:“以前,我二哥在钢铁厂工作,后来,不知为    什么,当兵去了,复员后,工厂搬走了,听说是搬到了水城,工人也搬了过去,    我二哥就是其中一个,也跟着工厂去了水城。啊,水城,好远好远啊,听二哥    说,得坐三天三宿的火车呐。大侄,”老姑指着二婶继续说道:“你看看,你二    婶,长得好玩不好玩啊?”      “不好玩,”我回答道:“好丑啊,长得太矮了,干瘦干瘦的!跟老姑比,    可差得远了!”      “嘻嘻,”听到我的评价,老姑顿时喜形于色:“大侄,老姑好看么?”      “好看,”我非常卖力地讨好道:“好看,好看,老姑长得特好看!”      “嘻嘻,”老姑得意忘形地亲了我一口:“大侄,你知道么,你二婶不是咱    们这个地方的人!”      “那,她是哪的人啊?”      “水城,并且,不是汉族!”      “什么族的?”      “苗族,刚娶二嫂的时候,我们都叫她苗子,她一听,就生气了,结果,我    爹不让大伙这么叫,我们就谁也不敢再叫她苗子了!”      “快点起来吧,”奶奶心痛地拽扯着二叔:“二冤家,快点起来吧,你爹虽    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那意思,已经同意你不再回那个穷地方工作去啦!快点起    来,跟三冤家一起吃饭去!还有,二媳妇,快点上炕啊,把孩子松开,哦哟,看    把孩子捂的,都上不来气喽!”      “哎哟,”噙着满眼泪水的二叔突然看到了我:“这,不是陆陆么,大侄    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嗨,”奶奶打断二叔的话:“他不叫陆陆了,那个名字不好,让我给改    了,以后,他叫小力!”      “啊——,小力,好,好,”二叔伸出细长的大手,轻轻地按在我的小手    上:“啊——,几年没见,我的大侄,已经长这么大了,真是有苗不愁长啊!    来,”二哥冲着端坐在土炕上的二婶嚷嚷道:“你过来,认识认识,这是我大哥    的儿子,叫陆陆,不,不,已经改名了,叫小力,小力啊!”二叔抬起下巴,冲    着正欲解衣哺乳婴孩的二婶说道:“她是你二婶,苗族!”      “嘻——,”娇小的苗族二婶冲我和和气气地点了点头,我怔怔地望着她,    一对小色眼死死地盯在她那平展的胸部,好色的我,非常想欣赏一番这位苗族二    婶的奶子,看看苗族女人的奶子到底是何种尊容。让我遣憾的是,在我目光长久    的注视之下,苗族二婶有些难为情起来,她悄悄地低下头去,迟迟不肯解开衣    襟。      “唉,他妈的,”二叔与三叔闲聊起来,二叔一边咀着玉米饼,一边喋喋不    休地给三叔讲述着那个令他非常讨厌的地方。      “唉,那个穷地方啊!真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两银啊,放眼    望去,到处是山,低头看是山,抬头看还是山,山连着山,没有头也没有尾,汽    车在山里绕过来再绕过去,绕了几个小时,你再往下一看,好么,几个小时,才    绕到半山腰,然后还得往山下绕,绕啊,绕啊,不很远的地方,一绕就是一整    天。      山坡上有一小块一小块巴掌那么大的平地,这在咱们东北,根本没人看得上    眼,都懒得去撒种子。可是,在当地,这就是耕地啦,上面稀稀拉拉地种着苞    米,东倒西歪,高矮不齐。收获的时候,必须得爬上山坡把成熟的苞米摘下放到    身后的背篓里,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把苞米背到公路边,再装上板车用人拉回家    里去。      当地人住的房子就别提有多惨啦,登上竹梯子,东摇西晃,乎扇乎扇的像是    马上就要倒塌,我可真怕掉下去啊。站在屋里抬头能看到星星。窗户没有玻璃全    都钉着竹条,像是监狱,屋子里湿乎乎的,到处是一股股霉烂味。夏天走进厕    所,大白蛆爬得满地都是,白乎乎一片,恶心死人啦。      那个地方的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长得那么地黑、那么地瘦,你再    看看咱东北的大姑娘,多漂亮,白里透红,细皮嫩肉的。那个地方苗族人多,穿    得古里古气的,自己还觉得挺美呢!他们男的和女的对山歌,对上了就到一起睡    觉,完事各自回家。第二年还来到老地方相见,如果女的没有抱来孩子,男的就    不承认这女的是他的媳妇,他又与别的姑娘对山歌去啦。……”      “二叔,”我突然问道:“你跟二婶对山歌了么?”      “去,去,去,这小子!”      “哈——,哈——,哈——,”      满屋子的人,顿然轰堂大笑起来,我的苗族二婶绯红着脸,再度低垂下头    去。      “大侄,”夜晚,我与老姑同被而眠,我正心满意足地摆弄着老姑的小便,    老姑挪动一下身体,舒展一下细腿,以方便我的抠插,老姑轻声地哼哼一阵,突    然,她转过脸来,悄悄对我说道:“大侄,你敢不敢喊你二婶叫苗子?”      “敢,”听到老姑带着怂恿的话语,我打赌似地答道:“敢,”      “那,你到是喊啊,嘻嘻,”      “苗子——,苗子——,”我放开老姑的小便,将头探出被角,冲着二叔与    二婶睡觉的外间屋,纵声嚷嚷起来:“苗子——,给我舀碗水喝!”      “这小子,嘿嘿,”土炕尽头的爷爷教训道:“大孙子,不许胡闹,怎么能    这样叫二婶呐,太没礼貌了!”      ……                   (十九)      哗啦一声,黑暗之中,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我循声望去,身材矮小的二    婶,穿着薄薄的衬衣和衬裤,手里拎着盛满清水的木瓣,笑吟吟地向我走来,我    感到极难为情,嗖地溜进被窝里,脑袋瓜咕咚一下,撞到老姑白嫩的细腿上。      “大侄,”二婶站在炕沿,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喝水啊!”      “哦,谢谢,谢谢二婶!”听到二婶真诚的话语,我不得不钻出被窝,红着    脸,接过湿淋淋的木瓣,咕咚咽了一口,然后,将木瓣推回二婶的手中:“喝完    了,不喝了,”      “喝好喽,那,睡觉吧!”      二婶款款走出屋子,黑暗之中,老姑冲我顽皮地嘿嘿笑着,我扭过头去,一    把拽住老姑的嫩腿,不怀好意地掐拧一下:“都怨你,都怨你!”      “哎哟,大侄,轻点掐哦,好痛啊,”      “你们两个别闹喽,”奶奶嘀咕道:“睡觉吧,快点睡觉吧!”      “……”      二叔和三叔相继回来,爷爷的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每天吃饭的时候,二叔和    三叔便海阔天空地谈古论今,可是,所谈的论调却是格格不入,我发现这样一个    可笑的情况,二叔阅读的书与三叔所阅读的书截然不同。      二叔喜欢阅读名人们的回忆录,而三叔则热衷于古代演义类的书籍,诸如三    国、水浒、三言二拍等等,如此一来,两人对历史的看法,便产生了鲜明的矛    盾。三叔非常可笑地以演义为正史,而二叔却不屑地反驳他,两人时常争得口沫    横飞,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      “哼哼,”望着二叔和三叔再次争吵起来,老叔冷笑道:“这两个伟大的历    史学家啊,各讲各的理,谁也不服谁,谁也说不过谁!”      二叔和三叔所谈论的事情,老叔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从来不参与二叔和三叔    的争执。老叔只阅读一本书:《十万个为什么》,并且,每读完一段后,便要身    体力行地实验一番,老叔有一个令人非常骄傲的小木箱,里面装满了小锤子、小    镊子、小剪刀、小电池、电线等等什物。      “你老叔什么玩意都想摆弄摆弄,”爷爷对我说道:“家里的东西,没有他    不敢动弹的,”爷爷指着桌上那台早已哑巴的收音机说道:“这台收音机,是土    改的时候,分到的,你老叔看完书,就摆弄起来,结果,摆弄坏了,再也不出声    了,他也不再摆弄了!”      “妈——,爹——,二哥、三哥、老哥,”正在院子里干活的老姑兴冲冲地    跑进屋来:“妈——,我哥和我嫂子,还有冬冬,都回来了!”      “啊——”众人一听,呼地站起身来,纷纷寻找自己的鞋子,而两位伟大的    历史学家:二叔和三叔立刻停止了激烈的争吵,兴奋不已地跑出屋子:“哥!”      “妈妈,”我一头扑到妈妈凉气袭人的胸怀里,妈妈则激动不已地抚摸着我    的小脑袋瓜,突然,她蹲下身来,凉冰冰的面庞紧紧地贴到我的脸蛋上:“大儿    子,想没想妈妈啊?”      “想,”我幸福地依在妈妈的怀里:“妈妈,我好想你!”      “哦哟,”妈妈重重地亲了我一下,然后,美滋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鞭    炮:“大儿子,你看,这是什么?”      “鞭炮,妈妈,太好了,快给我!”      “大儿子,妈妈知道你最喜欢放鞭炮,一下火车,妈妈就给你买了一包,    呶,”      “谢谢妈妈,”我接过鞭炮,啪地亲了妈妈一口,然后,嗖地飞到屋外。